【黄曲】地尽头3
〔3〕
“我不想回家。”
在路上，黄志雄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。
“不想回家？那你想回哪？”
黄志雄坐在公交车上靠窗的位置，长腿弯曲着显得有些拥挤。虽然时间还早，但因为是冬天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地上的雪开始化了，变成脏兮兮的泥水。
“曲老板答应过我不会告诉阿雨我在哪。”
“可你现在的状态很让人担心。”
黄志雄两手放在腿上，坐得很僵硬。
曲和做出了让步，“好吧，那你先跟着我去接我女儿，行吗？”
幼儿园门口有很多正在等孩子的家长。一群小孩子从校门口涌出，黄志雄显得有些局促。
黄志雄的身高在欧洲人里都算得上比较显眼的，所以雪霁刚一出校门看见的不是爸爸，而是昨晚那位喝醉的黄叔叔。
曲和把女儿抱起来，“雪霁，跟叔叔打招呼。”
雪霁挥一挥小手，奶声奶气地说：“叔叔好。”
黄志雄微笑，嘴抿成一字，“你好呀。”
说实话，曲和觉得有点好笑。黄志雄一直是冷冰冰的，突然一下露出笑容，还用孩子的语气跟雪霁交流，简直像是沙漠中长出了一株常春藤。
曲和带着一大一小去附近的中餐馆吃饭。这家店的老板是法国人，味道做得并不是很正宗，但好在并不难吃。
“爸爸，我想喝牛奶。”
曲和望了一眼菜单，饮品一栏并没有Lait。
黄志雄准备起身，“我去买吧。”
曲和按着他的肩膀，“不用，我去吧，你在这陪雪霁。”
曲和拿上钱包走出餐厅。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回头望了一下，确定黄志雄没有跟来。
他走进电话亭，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。
“喂，是周阿雨女士吗？”
“是的，您是？”
“我是曲和，琴行的老板。我找到您丈夫了。”
电话那头显然有些激动，“真的吗？他现在在哪？”
“他现在在奥佩兰幼儿园旁边的中餐馆，正和我女儿在一起吃饭，只是他好像有些不愿意回家……”
周阿雨掩面流泪，“我知道，他是不想拖累我……”
曲和不便再深入地问下去了，“嗯，那我就在这家餐厅等你。”
“好的，谢谢您。”
曲和没有把黄志雄去了趟警局的事情告诉周阿雨，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。
买了热牛奶，曲和回到餐厅里。女儿面前的小碗已经见底了。曲和把牛奶插上吸管递给雪霁。
服务员正端着一瓶白酒从他们的桌子前走过。
黄志雄的眼睛一眨不眨，他想喝，想喝酒。
“黄志雄？”叫他没有反应，曲和伸手捂住他的眼睛，“眼不见为净。”
黄志雄把曲和的手拿开，默默地端起碗喝西红柿蛋汤。
这个男人看起来强大，但其实脆弱的像个孩子。他现在迷路了，需要有一盏明灯带他回家。
周阿雨打车赶到餐厅，因为跑得太快裤腿上甩了不少泥点。
“志雄。”
黄志雄有些惊慌，看了看阿雨，又看了看曲和。
曲和抱歉地耸耸肩。“回去吧，好好谈谈，夫妻间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商量的呢？”
黄志雄站起来，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。
雪霁喝完了最后一点牛奶，纸盒已经被她吸瘪了。“黄叔叔你要走了吗？”
黄志雄摸了摸雪霁的头。他躲过周阿雨想要牵着他的手。他背对着曲和冷冷地用法语说道：“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话，为什么会有人离婚呢。”
曲和的表情很尴尬，他转头确认雪霁正在专心地玩牛奶盒并没有听懂。
黄志雄很快地走出餐厅，阿雨赶忙向曲和表示歉意，然后小跑着追上他。
如果时光再倒回四年，曲和很有可能就上去揪着黄志雄的衣领要求打一架了。
但他现在愤怒之余还有大部分的理智可以让他思考。
黄志雄的话是对的。
“志雄你慢一点。”
周阿雨在黄志雄身后跑得气喘吁吁。黄志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，紧紧地抱着，像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玩具一样不肯撒手。“阿雨，我不想你离开我……”
阿雨贴着黄志雄的胸膛，手抚摸着他的后背。“我不会离开你的，志雄，我在这……”
黄志雄的脸色因为吃了点食物而恢复了生气，可手指在寒冬里被冻得发白，他用力地想要阿雨离他更近点，却又要更用力地将她推远。
家中的卧室里还贴着新婚时的“囍”字，那些美好，一夕之间全变了。
黄志雄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伊拉克的沙漠，看不到尽头的沙漠，只有根本没有希望的奔跑，开枪，射杀。
杀死一切可疑的人才有生存的可能。
一群与黄志雄穿着同样作战服的人满脸是血，看不见五官，一步步地向他爬来，拽住他的裤脚，想要拉他一起下地狱，让他偿命。沙漠中心突然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洞，带动着所有的沙砾向着同一个方向旋转，黄志雄拼了命地向上爬，可是却越陷越深……越陷越深……
黄志雄在梦中呓语。他甚至会觉得这不是梦，总有一天自己是要去偿命的。
“志雄，志雄你醒醒。”
阿雨怎么晃他都无济于事，只好狠狠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下。
黄志雄从梦中惊醒，瞳孔放大，急促地喘着气，身体僵硬，一动不能动。
阿雨下床拿了条毛巾给黄志雄擦干额头上冒出的冷汗。
“你到底是怎么了？志雄，我求你，你告诉我，那场战争，到底发生什么了？”周阿雨跪在床边大哭，她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，她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拯救她的爱人。
那场战争像个千斤重的铁块系在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爱情上，阿雨解不开，她解不开。
黄志雄捧着妻子黯淡的脸庞。这张漂亮的面容应该是红润的，幸福的，可现在却被自己折磨的憔悴不堪。“阿雨……我也不想，可是我控制不住……”
有着夜色做掩护，黄志雄任凭眼泪一直流进睡衣里。
他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抚去阿雨的泪痕。
用了扣动扳机的力量，下了对准自己心口的决心。
悲伤压迫着喉咙，他哽咽着说：“阿雨，我们离婚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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